灰雨是在清晨落下的，细密如盐，落在锈蚀的铁皮屋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某种贪婪的虫豸在啃噬。
阿野蜷缩在废弃货车的驾驶室里，左眼又开始发烫。
他用粗糙的袖口按住眼眶，那里覆盖着一块磨得发亮的金属片，边缘嵌进皮肉的地方还泛着淡红——这是他从父母遗留的那块铭牌上敲下来的，用来遮挡左眼那个骇人的空洞。
三年前，在争夺最后一片未被蚀骨藤侵占的绿洲时，敌对部落的少年将一根带着倒刺的藤条捅进了他的左眼。
剧痛晕厥前，他好像看到那藤刺的断口处，有淡绿色的汁液混着血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斑。
再次醒来时，左眼彻底陷入黑暗，却又并非全然的黑。
就像此刻，他闭着眼，仍能“看见”货车外蚀骨藤的根系在土壤下蔓延的轨迹——淡蓝色的线条在意识里游走，标注着每一寸纤维的坚韧度，以及藏在节点处的神经毒素浓度。
蚀骨藤（变异种），毒素成分：生物碱C17H23NO3，潜伏期3.2小时，致死剂量0.012mg/kg。
建议规避距离：5米。
冰冷的数据流像溪水流过脑海，这是左眼的“原生计算机”在工作。
阿野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只知道自藤刺贯穿眼睛那天起，它就住了进来，成了他独自行走在废土上的唯一同伴。
他挪开按着眼眶的手，金属片边缘的刺痛让他清醒了些。
驾驶室的车门被他用铁丝缠了三道，外面传来蚀骨藤的藤蔓抽打铁皮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的兽吼——那是被灰雨和辐射扭曲的“沙狼”，它们的嗅觉能捕捉到半公里外的活人气味。
阿野摸出别在腰间的短刀，刀刃是用旧世界汽车的弹簧钢磨成的，边缘泛着冷光。
他的左视野里自动弹出短刀的参数：材质：65Mn弹簧钢，硬度HRC58，当前锋利度72%，可切割厚度≤3mm的金属片。
这能力起初让他恐惧。
部落里的老萨满说他被“邪祟”附身，要把他绑在火刑柱上净化。
是母亲留下的那块铭牌在他昏迷时发烫，惊醒了他，才让他得以逃进这片废墟。
现在，他反而依赖这“邪祟”。
比如昨天，在废墟超市的货架后，他靠着左眼扫描出那个兜售“净水片”的商人，皮衣下藏着一把改装过的射钉枪，枪管里填的不是钢钉，是淬了蚀骨藤毒素的铁砂。
阿野没声张，只是用半块压缩饼干换了对方手里的空水瓶——左眼告诉他，那瓶子的材质能过滤掉30%的辐射尘，比所谓的净水片有用得多。
“咔哒。”
车外传来金属被踩碎的声响，不是沙狼，是人的脚步声。
阿野瞬间绷紧身体，左视野里的数据流立刻切换：检测到人类活动信号，距离12米，心跳频率110次/分，携带物品：金属管（疑似武器）×1，布袋（内含硬物，数量未知）。
他悄无声息地推开车门内侧的插销，短刀握得更紧。
来者的脚步声停在货车旁，呼吸声很重，带着喘息，像是在奔跑中被什么追赶。
“里面……有人吗？”
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带着哭腔，“求你，让我躲一下，焚机者在追我！”
焚机者。
阿野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一群穿着灰布长袍的疯子，他们见了旧世界的任何金属制品都要烧毁，更别说……他左眼这台不知来源的“计算机”。
左视野里自动浮现出女人的轮廓，她的布袋里有个不规则的硬物，数据流显示那是某种晶体，内部有微弱的能量波动。
物品：能量晶核（疑似旧世界反应堆碎片），辐射值：1200μSv/h，对焚机者具有强吸引力。
原来他们追的是这个。
阿野没有立刻回应。
他看着左视野里不断跳动的数字，女人的心跳己经升到130次/分，而远处，几个穿着灰袍的身影正朝着这边移动，他们的长袍下摆沾着黑色的污渍，手里的金属管顶端闪着红光——是改装过的喷火器。
焚机者小队，人数4，移动速度1.8m/s，距离此处：80米。
威胁等级：高。
女人的哭声更急了：“他们要烧死我！
就因为我捡了块会发光的石头……求你了！”
阿野沉默地看着车窗外那只搭在车门把手上的手，那只手很纤细，指甲缝里全是泥垢，手腕上有被绳索勒过的红痕。
左视野里突然弹出一行新的数据流，像是系统的自动建议：方案A：开门接纳，利用货车结构伏击，成功率41%，风险：暴露位置。
方案B：弃车离开，沿蚀骨藤密集区转移，存活率76%，结果：女人被捕获。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被部落驱逐时，也是这样无助地躲在废墟里，听着身后的火把噼啪作响。
阿野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进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把你那个‘石头’，塞进蚀骨藤的根系里——它们的纤维能屏蔽能量信号。”
女人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会知道这些。
但焚机者的脚步声己经很近，她顾不上多想，连滚带爬地钻进驾驶室，颤抖着从布袋里掏出一块鸽子蛋大小的蓝色晶体，按照阿野的指示，从货车底板的缝隙塞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阿野的左视野里，代表焚机者的红点己经逼近到50米。
他握紧短刀，左眼的数据流开始疯狂计算：喷火器有效射程8米，燃料续航120秒。
最优伏击点：副驾驶座位下方，利用座椅弹簧格挡第一波火焰……灰雨还在下，敲打着铁皮，像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厮杀，打着冰冷的节拍。
阿野看着左眼里不断刷新的战术推演，金属片下的左眼又开始发烫，但这一次，他没有闭眼。
他知道，从打开车门的那一刻起，他那只想安稳活下去的念头，就己经和这个陌生女人，和那块危险的晶核，和那些穷追不舍的焚机者，紧紧缠在了一起。
而这一切，或许都和他左眼里的代码，和父母失踪的真相，有着某种他尚未看透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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