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像是无数细密的冰针扎进骨髓深处。
林砚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恢复意识的。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实验室那熟悉的、泛着金属冷光的仪器和无影灯，而是一片阴沉得令人窒息的天穹。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细密冰冷的雨丝如同罗网，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脸上，带着一股土腥和腐败草木混合的怪异气味。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泥泞不堪的坡地上，身下是湿漉漉的、硌人的乱草和碎石。
周围是一个接一个不起眼的土包，有些塌陷了，露出些许朽烂的木板，甚至能看到零星散落的、被雨水泡得发白的骨头。
远处，几株枯瘦的老槐树在凄风苦雨中伸展着鬼爪般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
这是一片乱葬岗。
“呃……”他试图撑起身体，却感觉浑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无处不疼，无处不酸。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在实验室里常穿的白色实验服，只是此刻己沾满了泥污和暗褐色的、己经干涸的血迹。
他摸了摸头部，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但那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感，以及口中残留的、类似电路烧焦的怪异气味，都在提醒他之前发生了什么——实验室！
对，是那场意外！
在进行一项高精度的同位素分析时，那台老旧的质谱仪突然过载，发出刺耳的爆鸣，紧接着是刺目的白光和难以形容的能量冲击……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
看这环境和植被，绝不像是城市近郊。
难道是……穿越了？
一个荒谬却又无法忽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就在他挣扎着想要坐稳，试图理清混乱思绪的时候，一阵压抑的、带着惊恐的呜咽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鬼……有鬼啊！”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戴着斗笠的樵夫连滚带爬地从坡下跑来，脸色惨白如纸，指着林砚身后的方向，语无伦次，“活了……死人活了！
还、还有个新的……血……血……”林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就在他身后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一个新鲜的土坑旁，仰面躺着一具男性尸体。
尸体衣衫褴褛，面容扭曲，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雨水冲刷着他裸露的皮肤，留下道道泥痕。
法医的本能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时空错乱的迷茫。
林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踉跄着起身，走到那具尸体旁边。
无视了樵夫见鬼般的眼神和更加惊恐的叫声，林砚蹲下身，开始初步检视。
尸体僵硬，但程度还不算特别严重。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用指甲用力掐了一下尸体的下颌关节部位——这是判断尸僵程度的一种简易方法。
阻力明显，但尚未达到最硬的程度。
他又凑近些，不顾污秽，仔细观察死者的眼睛。
角膜己经有些浑浊，但透明度尚未完全丧失。
“死亡时间……大概在十二到二十西个小时之间。”
林砚低声自语，用的是他自己才能听清的音量。
这是基于尸僵和角膜浑浊度做出的初步推断。
现代法医学有更精确的方法，但在此刻，他只能依靠这些最基础的表征。
雨水不停地落下，冲刷着尸体，也冲刷着林砚身上的血污。
他注意到尸体颈部的衣物有些凌乱，似乎有轻微的拖拽痕迹。
正当他准备进一步查看时，一个沉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是何人？
在此作甚？”
林砚心中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雨幕中，不知何时站了三人。
为首者是一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深青色圆领袍衫，腰间束着革带，虽被雨水打湿了衣襟，却依旧显得干净利落。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刻正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林砚，以及他身旁的尸体和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樵夫。
男子身后跟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劲壮汉子，按着腰间的横刀，眼神警惕，显然是护卫之流。
林砚迅速判断着形势。
这男子的气质和穿着，绝非普通百姓，倒像是……官吏？
再看那两名护卫，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心念电转，自己这身染血的怪异服装，出现在乱葬岗，还蹲在尸体旁“动手动脚”，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不能慌。
他暗暗告诫自己。
“路过之人。”
林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站起身，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发现此人似乎死于非命，故而查看。”
“查看？”
那青衣男子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林砚那与众不同的短发和染血的“白衣”，最后落在他刚刚掐过尸僵的手指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你懂验伤？
懂骨相？”
骨相？
林砚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对古代法医或者相尸者的某种称呼。
他不敢托大，但此刻必须争取主动，否则被当成凶手或者妖人就麻烦了。
“略知一二。”
林砚斟酌着用词，“此人并非自然死亡。”
“哦？”
男子眉梢微挑，显然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林砚指向尸体：“尸僵尚未完全形成，角膜开始浑浊，死亡时间应在昨日傍晚至今晨之间。
此地虽是乱葬岗，但他衣衫虽有破损，却无长期流浪的污秽，指甲缝里也相对干净，不像是饿殍。
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指向尸体的颈部，“此处有隐约的勒痕，虽被雨水冲刷，但皮下出血的轮廓仍在，且方向并非自缢应有的‘八字不交’之态。”
他说的这些，在现代法医看来是基础常识，但在此刻，却让那青衣男子眼中精光连闪。
男子身后的两名护卫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观察入微。”
男子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本官乃万年县县尉，沈辞。”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此人今晨被樵夫发现，正欲报官。
你既看出端倪，可愿随本官回衙，详细说明？”
县尉？
主管一县治安司法的官员。
林砚心中稍定，至少遇到了“专业人士”。
他此刻无处可去，身无分文，对这时代更是一无所知，跟随这位沈县尉，似乎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而且，能接触到这个时代的司法体系，或许能更好地隐藏自己，甚至……找到回去的方法？
或者，至少活下去。
“愿为大人效劳。”
林砚拱手行了一礼，尽量模仿着古人的姿态。
他注意到沈辞的目光在他那身染血的实验服上停留了一瞬。
沈辞对身后一名护卫示意：“给他一件蓑衣，带上此人，还有那个樵夫，一并回衙。”
护卫应声，解下一件备用的蓑衣递给林砚。
林砚道谢接过，披在身上，遮住了那身扎眼的“白衣”。
冰凉的蓑衣贴着湿透的实验服，带来一阵寒意，却也让他稍微有了一丝融入这个时代的感觉。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具无名男尸，心中默念：放心吧，若有机会，我会尽力查明你的死因。
雨还在下，乱葬岗的凄风卷着雨丝，扑打在众人的脸上。
林砚跟在沈辞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路上，离开了这片让他重获“新生”却又充满谜团的土地。
前方，是那座在雨中若隐若现的、庞大而陌生的城市——长安。
他的唐朝生涯，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在一场冷雨和一具无名尸旁，仓促而又必然地开始了。
脑海中回响着沈辞那句“懂骨相”，林砚嘴角泛起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苦涩。
他懂的，何止是骨相？
他懂的是现代法医科学，是分子生物学，是毒物分析……可在这千年前的唐朝，这些知识，是福是祸？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活下去，弄清楚这一切，是当前唯一的目标。
远处的长安城廓，在雨幕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等待着这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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