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的城中村,像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潮湿的空气里裹着大排档飘来的油烟味,混杂着垃圾桶溢出的酸腐气息,黏在皮肤上,让人浑身不自在。
林峰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爬上七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早该换了,接触不良得厉害,每上两级台阶就得重重跺一下脚,昏黄的光才肯闪烁着亮起,照出墙壁上斑驳的霉斑和层层叠叠的小广告,像极了他此刻摇摇欲坠的生活。
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听见屋里传来母亲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像钝刀子在割他的心。
推开门,昏黄的节能灯悬在天花板中央,线绳上积着厚厚的灰,光线勉强照亮斑驳的墙壁。
母亲赵桂兰正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门,借着窗户外透进来的霓虹灯缝——那是对面KTV招牌漏过来的光,忽明忽暗地照着她手里的活计。
她戴着老花镜,指尖捏着细小的线头,给服装厂送来的成衣剪边,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不费力气的零活,一天下来眼睛酸得首流泪,才能挣二十块。
“妈,不是让你别做了吗?”
林峰把手里的塑料袋轻轻放在桌上,里面是两个肉包,是他今天发了兼职工资,咬着牙从路边摊买的。
塑料袋上还沾着他下午送外卖时溅的泥点。
赵桂兰慌忙把手里的线头和剪刀塞进桌下的抽屉,手背上的青筋因为长期劳作虬结着,像老树根一样。
她转过身,脸上堆起笑容,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没事,妈坐着也是坐着,活动活动手指好。
你吃饭了吗?”
她的目光落在儿子洗得发白的衬衫上,袖口磨破了边,领口还沾着几滴油渍——那是下午送外卖时,顾客开门太急,泼出来的菜汤溅上的。
林峰喉结动了动,把肉包往母亲面前推了推,声音尽量放轻松:“吃过了,公司加班,管饭,三菜一汤呢。”
谎话像针一样扎在舌尖,泛着苦涩。
他其实只在路边啃了半个冷馒头,还是昨天剩下的。
这时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屏幕在昏暗的屋里亮起一道光。
林峰心里一紧,摸出来一看,是医院的催款短信:“赵桂兰女士您好,您的住院费己逾期,明日12点前未补缴,将暂停治疗……”后面跟着的数字,像一块巨石砸在他心上——五千八,那是他省吃俭用三个月才攒下的钱,原本以为够撑到下个月,没想到母亲的检查费又涨了。
他捏着手机,指节泛白,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眼底的红血丝。
这半年来,母亲的病像个无底洞,他白天在电子厂当技术员,晚上去送外卖,周末还去工地搬砖,可钱还是像流水一样往外淌,怎么也填不满。
“我出去透透气。”
林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几乎是逃一般冲出家门。
胸口像被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带着疼。
刚跑到楼下,雨点不知何时落了下来,起初是零星几点,砸在脸上凉丝丝的,很快就变成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生疼。
他没带伞,也没地方可去,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积水漫过了脚踝,混着路边的污泥,溅得裤腿全是黑印。
路过一个垃圾堆时,风卷着雨丝吹过,他忽然瞥见被雨水冲得半露的纸箱里,有几张被浸湿的红色钞票。
是他的钱!
下午取出来准备明天交住院费的,送外卖时不小心从口袋里滑了出来,他找了三个小时都没找到,急得差点哭出来。
林峰像疯了一样扑过去,不顾垃圾堆里的馊臭味,伸手扒开烂菜叶和塑料袋。
钞票被泥水浸透,紧紧粘在一块碎玻璃上。
他心里一急,伸手就去扯,锋利的玻璃瞬间划破了手指,鲜血涌了出来,混着雨水滴在钞票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就在这时,“轰隆——”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把整个世界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更诡异的是,一道紫色的电光不知从哪里窜出,像一条活过来的小蛇,绕着他流血的手指缠了上来。
“嗡——”林峰只觉得大脑像被塞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马达,瞬间被剧痛和轰鸣淹没。
无数陌生的信息碎片在脑海里炸开,像烟花一样绚烂又混乱。
他看见雨水落地的轨迹变成了细密的银色线条,每一滴雨的落点都清晰可见;听见百米外便利店冰箱压缩机的嗡鸣频率,甚至能分辨出电流通过线路的细微震动;眼角的余光里,墙根下一只躲雨的老鼠,它心脏跳动的震动波纹像水纹一样扩散开来,清晰得不可思议。
剧痛让他蜷缩在雨地里,浑身抽搐,意识像是被狂风卷着的落叶,忽上忽下。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才勉强撑起身体,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污,发现手指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己经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更奇怪的是,他低头看向手里的钞票,那些被泥水糊住的地方,此刻竟变得异常清晰,连上面的纹路、数字的凹凸感都像被放大了十倍,看得一清二楚。
他踉跄着往家走,脑子里乱糟糟的,分不清刚才是幻觉还是真的。
路过小区门口的超市时,无意间瞥了一眼收银台。
平时总摆出和善样子的老板,此刻正背对着门口,偷偷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塞东西。
凭着刚才那股诡异的感知力,林峰的视线像穿透了塑料袋,“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是几包硬盒中华烟,包装上的金线纹路都历历在目。
而老板的手指正飞快地在收银机上按动,屏幕上的数字被他悄悄改小,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偷东西?”
林峰愣住了,这家超市老板平时总跟租客们打招呼,谁能想到背地里干这种勾当。
他甩了甩头,只当是淋雨产生的幻觉,强迫自己往前走。
可走到自家楼下,又撞见那个挺着啤酒肚的二手房东,正鬼鬼祟祟地把一个牛皮纸信封塞进社区保安的口袋里。
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信封上印着的“XX车行”字样,甚至保安接过信封时,手指捏皱纸张的弧度,都像慢镜头一样在他眼前展开。
回到家,母亲己经睡熟了,呼吸还带着点急促。
床头放着那两个肉包,一个咬了小口,另一个完好无损,显然是想留给他。
林峰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着母亲鬓角新增的白发,心里像被火烧一样难受。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刚才被玻璃划伤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
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雨停了,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亮了对面楼房的窗户。
林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不管那道紫色电光带来的是什么,是幻觉也好,是奇遇也罢,他都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这个雨夜开始,不一样了。
明天的住院费还没着落,生活的大山依旧压在肩头,但他第一次没有感到绝望。
掌心那丝微弱的暖意,像是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发了芽。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墨蓝色的夜空,乌云正在散去。
属于他的黎明,或许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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