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魏檀安静的站着。
他目光沉静的落在陈薇身上，女孩依旧保持着那种梦幻般的微笑，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划动。
方哲站在他身侧，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缕极淡的、冷冽的松木香气，在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和焦虑情绪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且清醒。
“看出什么了？”
方哲问，声音压得很低，不想打扰里面的问询。
魏檀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足足五分钟才微微侧头说道，“她的呼吸频率，瞳孔对光的反应，面部微表情的僵硬度…全部指向一种非自然的愉悦和意识剥离状态，这不是简单的精神障碍，更不是伪装。”
他像在描述一个实验现象。
“是哪种香气造成的？”
方哲问。
“催化剂，或者说是触发器。”
魏檀转过身，不再看陈薇，“我需要那个房间和资料，现在。”
局里临时腾出了一间小会议室，窗户敞开，夜风微凉。
魏檀带来的一个小型银色手提箱被放在桌上，里面不是勘验工具，而是一些奇特的玻璃器皿、滴管、试纸，以及几排贴着复杂标签的精油小瓶。
他戴上一副薄薄的乳胶手套开始工作，先是将证物瓶里的残留液体用极细的滴管吸取一滴，滴在特制的试纸上，然后，他拿起警方提供的陈薇近半年的信用卡账单、医疗记录、甚至网购清单，飞速地浏览起来。
方哲靠在门框上看着他，魏檀工作的状态极其专注，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被屏蔽了，他的手指在纸张和仪器间移动，快速而稳定，偶尔会停下来，在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字迹优雅而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里只有纸张翻动和仪器轻微的碰撞声。
小李悄悄凑到方哲身边小声道，“头儿，这位魏先生什么来头？
我刚才听说，他的顾问费是按小时计算的，顶得上咱们好几个月的工资。”
方哲没说话，只是看着魏檀的背影。
贵，他当然知道，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这个人到底能拿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大约一小时后，魏檀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摘掉手套揉了揉眉心，脸上看不出疲惫，只有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清明。
“有结论了？”
方哲走上前。
魏檀将笔记本转向他，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分子结构图，旁边罗列着一些成分名称和心理学术语。
“这款定制香水的目标非常明确，它核心使用了高浓度的茉莉净油和晚香玉净油，这两种花香在芳香心理学中，通常与‘深层情感记忆’、‘母性依恋’相关联。”
他顿了顿，指向结构图中的几个标记点，“但关键在于，这里面还掺杂了微量的、经过特殊处理的依兰依兰和零陵香豆，前者在高浓度下具有催情效果，而后者常被用来营造‘安全感’和‘瘾性依赖’，我检测到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合成分子，它本身无味，但能极大的放大和扭曲其他气味分子对大脑边缘系统，尤其是杏仁核和海马体的影响。”
方哲的眉头紧紧皱起，这些名词他大多陌生，但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说结果。”
他言简意赅。
魏檀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这款香水不是一个简单的‘致幻剂’，它是一个精密的‘心理开关’，它通过唤起陈薇潜意识中可能与母亲、家庭、安全感相关的深层记忆，并将其放大、扭曲。”
他拿起陈薇的网购记录，指向其中一页，“陈薇在半年前，通过一个私人工作室定制过一款‘安神助眠’的香薰，主要成分是薰衣草和檀香。
但根据账单显示，她支付的费用远超正常市场价格，我怀疑，那个工作室就是幌子，从那时起就有人开始通过‘安神’的名义，让她接触一些基础的气味成分，为后续更强烈的干预做铺垫。”
方哲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如果魏檀说的是真的，那这不是一时兴起的犯罪，而是一场策划己久、针对特定目标的、利用嗅觉进行的心理操控。
“你的意思是，有人早就开始‘调试’陈薇的精神状态？”
“可以这么理解。”
魏檀合上笔记本。
“最终的这款‘杰作’，是在那个基础上加入了更强效的‘钥匙’，它强行打开了陈薇潜意识中某个与保姆可能相关的、被标记为‘威胁’或‘背叛’的负面情绪节点，并覆盖了她正常的认知和道德判断。
在她的感知里，杀害保姆可能不再是谋杀，而是…一种清除障碍、捍卫自身‘纯粹美好’的愉悦行为，所以她会微笑。”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小李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方哲深吸一口气，试图消化这骇人听闻的结论，“谁干的？
动机是什么？”
“这需要你们去调查。”
魏檀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我只负责提供气味层面的分析，从技术角度讲，能设计并合成出这种‘情绪编程’香水的人，水平极高。
而且对陈薇的心理状态、成长经历、甚至隐秘创伤都有极深的了解，范围可以缩小到极其精通芳香心理学与神经学，并能近距离接触陈薇生活的人。”
他拿起那个证物瓶，轻轻晃了晃里面残余的液体，“找到这款香水的来源，找到那个调香师，就能找到真相，当然，对方很可能己经清理了所有痕迹。”
方哲立刻转向小李，“重点排查陈薇身边的人，尤其是近半年内出现的有化学、药学、心理学背景，或者与高端香水圈有交集的人，重新梳理陈建斌的社会关系和商业对手！”
“是！”
小李反应过来，立刻跑了出去。
会议室里只剩下方哲和魏檀两人。
方哲看着魏檀，这个人仅仅通过一点残留的香气和一堆资料，就几乎重构了整个犯罪的心理动机和部分手段，精准得令人心惊。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方哲说。
魏檀正在整理他的银色手提箱，动作不疾不徐，“人类的情感在理论上是可以被干预和编程的，只是大多数人做不到而己。”
他盖上箱子，发出清脆的卡扣声，“见识得多了，自然就不会惊讶。”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方哲脸上，带着一丝探究，“倒是方警官你，似乎对我的结论接受得很快。”
方哲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我只相信逻辑和证据，你的分析目前看来是唯一能合理解释所有矛盾线索的逻辑链。”
魏檀的嘴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很好的习惯。”
他顿了顿，然后像是随口问道，“方警官对香气不敏感？”
方哲一怔，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嗯，天生的。”
“很有趣。”
魏檀轻声说，镜片后的目光难以捉摸，“在这种案子里，这或许是一种天赋。”
这时，方哲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片刻，脸色微变。
“怎么了？”
魏檀问。
方哲挂断电话，眼神锐利起来，“陈建斌刚提供了一条线索，大约三个月前，他带陈薇参加过一个私人沙龙，主题就是‘香气与情绪疗愈’，主办方是一个叫‘嗅域’的工作室，创始人据说是个天才调香师，但行踪很神秘。”
魏檀提起银色手提箱，姿态优雅从容，他说，“那么，我们去会会这位‘天才’。”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