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像是解除了某种定身咒，死寂的教室瞬间活了过来，嘈杂声、议论声轰然炸开。
但所有的声音在经过李洛座位时，都自觉地压低，变成了窃窃私语和一道道探究、好奇、甚至带着点敬畏的目光。
物理老师王建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想叫住李洛说点什么，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抱着教案几乎是落荒而逃。
校长则复杂地看了李洛一眼，匆匆跟了出去，显然是去安排钱院士交代的事情。
李洛的同桌，一个叫赵晓刚的黑瘦男生，用力捅了捅他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我靠！
李洛，你啥时候这么牛了？
那老头谁啊？
看着比校长还吓人！
你那画的到底是啥？”
李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他现在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思应付同学的好奇。
他默默地收拾好书包，那军绿色的帆布包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在全班的注目礼下，他低着头，快步走出了教室。
按照校长的指示，他来到了位于教学楼顶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门口。
门虚掩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钱院士沉稳的声音。
李洛推门而入。
会议室里只有钱院士一人，他坐在靠窗的旧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几张纸，其中一张，正是他那份皱巴巴的入团申请书。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老人花白的头发和镜片上跳跃，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教室里的锐利，多了几分学者的沉凝。
“把门关上，坐。”
钱院士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李洛依言照做，规规矩矩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标准的好学生姿态。
钱院士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那张申请书，再次仔细地看着背面的草图，眉头微蹙，仿佛在破解什么天书密码。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钱院士才放下纸张，抬起头，目光平和却依旧带着穿透力，看向李洛：“李洛同学，这里没有别人。
我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
他指了指草图上的一个关键节点：“这个交叉互联结构，有效地降低了RC延迟，并且考虑了信号完整性问题，这绝不是现有教材或者普及读物里会涉及的概念。
还有这里，晶体管的这种非对称排列，是为了优化散热和电流密度？
思路非常……大胆，而且极具前瞻性。”
钱院士每说一句，李洛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位老院士的眼光太毒辣了，虽然受限于时代，他无法完全理解5纳米架构的具体实现，但他敏锐地抓住了这些设计背后所蕴含的、超越时代的核心思想。
“我查阅过你的成绩单。”
钱院士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力，“物理，数学，化学，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
以你表现出来的理论基础，根本无法支撑你‘构想’出这样的东西。”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告诉我，你究竟是从哪里接触到这些知识的？
或者……是谁教你的？”
最后的问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在这个年代，某些敏感技术的泄露，是足以惊动安全部门的大事。
李洛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编造一个看课外书的理由，在教室里或许能糊弄过去，但在这里，面对钱院士抽丝剥茧般的追问，根本行不通。
他必须给出一个相对合理，又能自圆其说的解释。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结合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一个勉强说得通的故事雏形渐渐形成。
他抬起头，眼神里刻意流露出一种少年人被打压后的不甘，以及一丝回忆的迷茫：“钱……钱院士，我真的没有骗您。
那些公式和图形……有时候，会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不确定：“特别是……特别是那次之后。”
“那次？”
钱院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大概半年前，我在厂里的废料库旁边玩，”李洛努力让木气显得真实，“那里堆着很多从国外进口设备上拆下来的废旧电路板。
我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铁架子，被一块板子砸到了头，当时就晕过去了，流了不少血。
醒来后在医院躺了两天，除了有点头晕，也没觉得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但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晚上睡觉，经常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
梦里有很多闪光的线条，复杂的图案，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和公式。
醒过来之后，大部分都忘了，但偶尔会记得一些碎片。
有时候上课走神，或者自己发呆的时候，手就会不自觉地画出一些梦里看到的东西……”李洛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要信以为真的困惑：“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是觉得，画出来的时候，心里会舒服一点。
物理老师骂我鬼画符，同学们也笑我……可我控制不住。”
他适时地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情绪。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将一切归咎于一次意外事故导致的“灵感迸发”或者说……“癔症”。
既能解释知识的来源不明，又能解释为何与平日成绩反差巨大，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玄乎其玄的色彩。
钱院士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靠在沙发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目光审视着李洛，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
头部受伤，梦境，无意识的灵感……这套说辞听起来匪夷所思，近乎天方夜谭。
但是，科学史上，确实不乏一些灵感来自于梦境或者偶然事件的例子。
而且，除此之外，似乎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来说明一个边远小城工厂子弟的学生，为何能触及到如此超前的技术构想。
难道真是某种极其罕见的、因外界刺激而激发的特殊天赋？
或者说，是那堆进口废旧电路板上，残留的某些极其前沿的、未被解读的技术信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烙印在了这个少年的潜意识里？
各种念头在钱院士脑中飞速闪过。
他既感到难以置信，又无法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
毕竟，李洛画出来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那份超越时代的洞察力，做不得假。
“你梦到的，只有这些图形吗？
有没有……文字？
或者，更具体的东西？”
钱院士沉吟着问道，语气缓和了不少。
李洛心中稍定，知道对方至少没有立刻否定自己的说法。
他摇了摇头，继续扮演着迷茫少年的角色：“很模糊……大部分都是图形，有时候会有一些短促的、不认识的外文单词闪过，但记不住。
醒了就忘了大半。”
钱院士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他拿起茶几上的暖水瓶，给李洛倒了一杯白开水，推到他面前。
“李洛同学，”钱院士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你画的这些东西，非常重要。
它们指向的，可能是我们国家未来电子工业发展的关键方向之一。”
他看着李洛，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璞玉般的期许和一丝不容错过的坚决。
“你的情况很特殊，留在这里，可能会埋没了你。”
钱院士缓缓说道，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我这次回去，会向院里打报告。
或许，你可以考虑，换一个学习环境。”
李洛猛地抬起头，眼中适时的闪过一丝惊愕和茫然，心里却猛地一松。
这一关，似乎……暂时过去了？
但紧接着，一股更大的压力随之而来。
换一个学习环境？
去哪里？
中科院？
还是什么特殊的少年班？
他这只意外闯入时代洪流的蝴蝶，翅膀才刚刚扇动，似乎就要被卷入一个更加汹涌，也更加不可预知的漩涡中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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