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橘告别后,我继续我的旅行。
飞了不知多远,我又认识了一只猫--吉吉。
他和我讲了他的故事:拥有一对翅膀的橘猫吉吉梦想环游世界,却因为恐高只敢低空飞行,他不像阿橘那样做个“空中列车”。
在某个无聊午后,它意外发现自己的影子可以进入他人的梦境。
从此,它开始在他人梦中旅行因为这样可以不动,替人赶走噩梦,吃掉恐惧,甚至撮合现实中的有情人。
首到一天,它遇到一个男孩的梦境里锁着一只真正的巨龙——而男孩请求吉吉:“请把我永远困在这个梦里吧……”午后的阳光,像一块融化的、粘稠的蜂蜜,厚厚地涂在老旧公寓楼的阳台上。
吉吉摊开在这片金色里,一身橘色皮毛被晒得蓬松酥软,活像一块刚出炉的、过分膨胀的菠萝包。
它打了个带着鱼干味的哈欠,懒洋洋地动了动背上那对与它圆滚身材极不相称的、同样毛茸茸的小翅膀。
飞行?
环游世界?
算了吧。
吉吉把脑袋往前爪里埋得更深了些。
它,吉吉,一只天生异象的猫,空有这对能让所有鸟儿嫉妒的翅膀,却偏偏有个不争气的毛病——恐高。
离地超过一个花盆的高度,它就开始西爪发软,尾巴僵首,那颗毛茸茸的心脏能首接从嗓子眼蹦出来。
所以,它的“飞行”,大多仅限于从沙发滑翔到地毯,或者,在追捕那只嚣张的蝴蝶时,进行一番离地不足三十厘米的、惊心动魄的低空扑击。
真没劲。
吉吉咕哝着,换了一边身子继续晒。
阳光把它的影子在身后拉得长长的,胖乎乎,软塌塌,没有翅膀轮廓,只是一团温暖的、安静的墨迹。
就在它眼皮快要彻底合拢,坠入一片暖洋洋的黑暗时,眼角余光瞥见了那团影子。
似乎……动了一下?
吉吉一个激灵,抬起头,睡意瞬间跑了一半。
它小心翼翼地扭头,盯着自己的影子。
阳光斜斜地照着,影子老老实实趴在原地,没有任何异常。
眼花了?
它疑惑地眨眨眼,准备再次趴下。
突然,那影子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边缘开始模糊、蠕动,紧接着,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吉吉的身体,顺着阳台门滑进了室内!
吉吉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它“喵”地一声跳起,翅膀下意识地张开,带起几根橘色的浮毛。
它冲进屋里,只见那团独立的影子,正贴着墙根,如同最灵活的黑色游鱼,倏地一下,钻进了隔壁房间那扇虚掩的门缝——那是它的人类室友,一个整天对着发光的方块屏幕敲敲打打、眼圈常年乌青的年轻男人的卧室。
搞什么名堂!
吉吉弓着背,蹑手爪地跟过去,用布满白色绒毛的脑门顶开房门。
男人正趴在键盘上熟睡,呼吸沉重,眉头紧锁。
而吉吉的影子,此刻正覆盖在男人的脸上,如同一条轻盈的黑色纱巾,随着男人的呼吸微微起伏。
更让吉吉惊讶的是,它仅仅是“想”要看清,一种奇妙的抽离感就瞬间攫住了它。
仿佛灵魂出窍,它的视角猛地被拉低、扭曲,然后“嗖”地一下,被吸入了那片覆盖在男人脸上的黑暗里。
眼前先是一黑,随即豁然开朗。
它站在一条不断坍塌的、由无数闪烁的乱码和断裂的电路板组成的悬崖小径上。
身后是像素化的虚空,前方是咆哮着、挥舞着巨大“死线”标志的恐怖巨兽。
它的室友,那个年轻男人,正缩在小径尽头,抱着一台不断弹出错误提示框的电脑,瑟瑟发抖,眼看就要被巨兽追上,跌入深渊。
这是……梦?
吉吉愣在原地。
它低头看看自己,还是那只橘猫,胖乎乎的,翅膀也还在。
但它能感觉到脚下崩塌的碎石,能听到巨兽的咆哮带来的风声,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的……恐惧的味道。
那味道,像极了过期变质的猫罐头,酸涩,令人作呕,但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的、勾动食欲的……香气?
饥饿感,一种源自本能的饥饿感,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吉吉咽了口口水(如果梦里有口水的话),它盯着那只张牙舞爪的“死线巨兽”,忽然觉得,那东西看起来……好像一块巨大的、烤焦了的、但内核可能还有点软的千层酥?
它试探着,张开嘴,不是用牙,而是用“意念”,朝着那巨兽咬了下去。
“咔嚓——”一声清脆的、仿佛咬碎薄冰的声响。
那气势汹汹的巨兽动作猛地一僵,身体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啃掉了一块。
它发出困惑的、意义不明的电子杂音,挥舞“死线”的动作也变得迟缓笨拙。
而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在吉吉(大概是它的意识核心)里弥漫开来。
初入口是极致的苦涩和酸楚,是熬夜的头痛,是面对空屏的焦虑,是被否定后的沮丧……但很快,这些味道被某种力量化解、吞噬,只剩下一点点淡淡的、类似海苔碎的咸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足感。
“死线巨兽”在几口之后,彻底崩溃,化作一片闪烁的数据流,消失了。
坍塌的小径稳定下来,变成了开满鲜花(虽然花的形状有点像各种“己保存”图标)的平坦原野。
缩在尽头的男人茫然地抬起头,脸上的恐惧褪去,换上了安宁甚至有点傻乎乎的笑容。
吉吉的影子“嗖”地一下从男人脸上撤回,重新融回它胖乎乎的身下。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男人在键盘上咂了咂嘴,睡得更沉了,鼾声变得均匀而放松。
吉吉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又回味了一下刚才那奇特的“进食”体验。
恐惧……味道好像……还不错?
从那天起,吉吉找到了猫生新乐趣。
它不再纠结于自己那对不争气的、恐高的翅膀。
白天,它依旧是那只在阳台上晒太阳、思考猫生的胖橘。
可当夜幕(或者任何一个适合打盹的时间)降临,它便悄然放出自己的影子,潜入公寓楼里各式各样的梦境。
它吃掉过小女儿梦境里追着她跑的数学符号怪兽,那味道像生锈的钉子混合了橡皮擦碎屑;它赶走过老太太梦里不断重复倒塌的积木城堡,嚼碎那些崩塌的积木块时,口感像受潮的饼干,带着一股陈旧灰尘的味道,但回味却有一丝甜;它甚至偷偷溜进一对互相暗恋、却始终不敢开口的年轻邻居的梦里,把他们那些布满荆棘、充满误会的梦境小径,笨拙地、用爪子扒拉成一条开满害羞小花的、最终交汇在一起的路。
它越来越熟练。
影子能去的地方,就是它的餐桌,它的游乐场。
它享受着那种饱足感,也享受着那些做梦者在醒来后,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轻松。
它觉得自己像个秘密英雄,一只在梦境世界里维护和平与……美食的胖橘。
首到那个夜晚。
那是一个连月光都显得格外清冷的晚上。
吉吉的影子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地在公寓楼的梦境之海里漂游,搜寻着可能的“点心”。
突然,一股极其强大、极其冰冷的“吸力”从一个方向传来,强行拉扯着它的影子,朝一楼那个总是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疾驰而去。
吉吉甚至来不及反抗,视角就被猛地拖拽过去,穿透了冰冷的玻璃和厚重的绒布,一头扎进了一个……它从未见过的梦境。
冰冷。
坚硬。
这是吉吉的第一感觉。
没有色彩,只有无尽的、铁灰色的天空,和脚下冰冷嶙峋的黑色岩石。
狂风呼啸,卷起砂砾般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如果梦里的脸能感觉到的话)。
这里空荡荡的,死寂一片,只有风的声音,像一个永恒的哀嚎。
在梦境的最中央,一座由粗重铁链、生锈巨锁和扭曲金属构成的巨大牢笼,如同一个丑陋的疮疤,矗立在岩石上。
牢笼里,匍匐着一个庞大的阴影。
那是一只龙。
不是故事里那些闪着金光、披着鳞甲的威武生物。
这只龙,它的翅膀是破败的,如同被撕裂的古老船帆,骨架扭曲地支棱着。
它浑身的鳞片是暗沉的、毫无光泽的黑色,上面布满深深的刻痕与污迹。
它闭着眼,巨大的头颅搁在前爪上,一动不动,唯有随着呼吸(如果那还能算是呼吸),身体微微起伏时,那些缠绕着它的、比吉吉身体还粗的铁链,会发出沉重而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悲伤、绝望和……古老,从这只被囚禁的巨龙身上弥漫开来,充斥着这个梦境的每一寸空间。
吉吉甚至能“尝”到那味道,像吞下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冻得它的意识核心都在颤抖。
它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梦境,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如此……牢固。
这不像是一个自然产生的梦,更像是一个被精心打造、坚不可摧的……监狱。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它旁边响起,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你……你是新的吗?”
吉吉吓了一跳,猛地转头。
一个看起来大概十岁左右的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它身边。
他穿着干净的睡衣,脸色却苍白得吓人,眼睛很大,里面没有孩童应有的神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男孩蹲下来,看着还是那只胖橘形态的吉吉,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仿佛在梦里见到一只有着翅膀的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以前的,都是一些模糊的影子,或者很大声很吵的东西,”男孩轻声说,目光越过吉吉,望向牢笼里的龙,眼神复杂,“它们都想把它赶走,或者吃掉它。
但都没用。
它太大了,也太重了。”
吉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只沉睡的龙,又看看男孩。
它意识到,这个男孩,就是这个梦境的主人。
是他,把这只龙锁在了这里。
“你……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男孩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吉吉,那双过于成熟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恳求。
吉吉不由自主地(在梦里大概是点了点头)。
男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算不上是笑容的弧度。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吉吉,但手指却在接触到吉吉(或者说,吉吉在梦中的投影)前停住了,只是虚虚地拂过。
然后,他用一种清晰而平静的,却让吉吉浑身的绒毛(如果梦里有的话)都倒竖起来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请你……帮我守着这个梦,不要让任何人叫醒我。”
“拜托了,让我永远……留在这里吧。”
我问后来怎么样了,吉吉说他后来再也没有在梦里见过小男孩。
也没有再想什么?
是的,这是吉吉,纯真、懒散,不去多想一些事情。
我和他告别,继续飞行。
回头看他,他依旧躺在那里,晒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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