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的葬礼比婚礼更浪漫-想当侦探的神父不是好教父

顾夜摇头。

她还记得自己哑巴的人设，用口型一个字一个字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怔，白皙的耳根又爬上一抹显眼的绯红，然后回答: 邵烈。

好了，现在她知道他的名字了。

结婚

……开玩笑。

结不了一点。

因为顾夜发现，这个邵烈貌似才刚刚成年。

以及，坐上那辆豪华悬浮车还没两秒，顾夜又发现，车上还坐着另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深褐色的定制西装熨帖地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勾勒出劲瘦的腰线。

皮肤是冷调的白，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木质边框的眼镜，看上去斯文又儒雅。

不同于邵烈的少年气，那是一种成熟男性经过岁月沉淀后独有的惊艳……与漂亮。

没错，漂亮。

顾夜看呆了一瞬，又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

——是这个男人，就是他。

眼前男人的容貌只能用漂亮来形容，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而邵烈恭敬地唤他: 教父。

方才在面对劫匪时还如同炸毛的小狮子，在拘禁所里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的邵烈，此刻在这个男人面前却一秒收敛，连坐姿都变得小学生一般规规矩矩。

而那位教父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如同醇厚的大提琴琴弦被缓缓拉动——

既然选择逃婚，为什么又要偷偷回来?

逃婚?谁?

顾夜本能地心虚，同时她又清晰感受到邵烈紧握着她的那只手骤然收紧。

答案不言而喻。

那位教父口中逃婚的人，居然是邵烈。

顾夜不由地再次打量邵烈的侧颜，少年的下颌绷得紧紧的，显出几分倔强。

原来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渣得正气凛然，合着这位看起来纯情的小少爷也不简单啊。

似乎是察觉到顾夜探究的目光，邵烈的身体应激地一颤，猛地拔高音量反驳道: 我、我才不是要回来我还会逃的——我死也不会娶那个疯女人

而男人并没有立刻回应，镜片后的眉峰微微挑起，那细微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从容，以及该死的……

撩人。

顾夜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一下。

与此同时，瞧见教父的冷淡反应，邵烈整个人又瞬间蔫吧。

他牵着顾夜的手握得更紧了，指尖冰凉，手心却沁出细密的汗珠。

我只是……邵烈的声音逐渐底气不足，听说母亲病了，就想回控制区看看情况，然后，还有

邵烈猛地举起两人相牵的手，似乎是想向虞淮介绍顾夜: 这是——

但话到了嘴边，他才后知后觉地卡了壳，想起他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呃。

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尴尬的气氛。

顾夜也觉得有点窘迫，用口型缓慢而清晰地比出两个字: 顾、月。

当然，她用的是假身份证上的假名。

而那位教父也因此第一次真正望向顾夜。

视线交汇的刹那，仿佛浸入一口深不见底的古潭。

沉寂、幽深，触不到底。

顾夜莫名打了个寒战。

方才那些带着粉红色泡泡的绮念和幻想，瞬间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怎么了?教父开口问道，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啊，噢，她……不能说话，是哑巴。邵烈赶紧帮忙解释，但她人很好刚才遭遇劫匪抢劫，是她救了我在拘禁所里的时候，她还……

话说到一半，邵烈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画面，声音戛然而止，脸颊也再次浮上可疑的红晕。

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而他的教父自然也看出来了，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回顾夜身上。

让顾夜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微微垂下了头。

只听男人喉间溢出一声带着笑意的气音: 阿烈，你先到前座去，有些话我想和这位……顾小姐单独谈谈。

可是

没有可是。

……

邵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违抗，不甘不愿地松开了顾夜的手，一步三回头地往前座挪去。

磨砂质感的隔音板悄无声息地从车顶降下，将狭长的车厢彻底分割成两个独立的空间，也彻底阻断了邵烈频频回望的视线。

后车厢内，光线似乎都暗淡了几分。

不用担心。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凝滞: 这个隔板能够完全隔音，邵烈听不见我们的谈话，当然，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小声回答。

大提琴般醇厚的音色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韵味。

可……小声回答?

邵烈刚才明明帮她解释过，帮她立下了哑巴的人设——这是在试探她吗?

于是顾夜故作惶恐地摇了摇头，一副不明白他意思的可怜样。

而男人笑了笑，目光落在顾夜脸上，勾勒着她的眉眼: 阿烈性子冲，但心思单纯，容易被骗，作为他的教父，我自然要多替他着想，所以……

话音未落，他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近乎完美的手，瓷器般苍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拎起了座位旁一个不起眼的黑色丝绒袋子。

然后当着顾夜的面，倾斜袋口，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下。

丁零当啷——

金属与宝石碰撞的声音清脆而混乱，还有一个瘪下去的皮质钱包。

这些，是什么呢?

顾夜的心脏猛地一沉，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那些，都是她被抓进拘禁所时，被没收的随身物品。

男人的嘴角依旧噙着温和，但脚下的黑色皮鞋尖却无情地碾着地上的物品。

这些珠宝。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切割工艺粗糙，边缘还有撬动的痕迹，看上去很像是从装饰品上暴力拆卸下来的，至于这个钱包……应该也是男款的吧?款式还挺复古。

那可不嘛，毕竟那就是林父林大老板的钱包。

至于那些撬下来的珠宝……也的确是顾夜在被林庭求婚当晚，在他豪华的家里顺手牵羊的，想着以后可以拿去卖钱。

小小的报复是一方面，主要还是顾夜习惯了，这些生活小窍门在废土区总能帮她多活几天。

顾夜简直想扶额苦笑。

怎么，不打算解释一下吗?顾小姐。

解释个屁，人赃并获。

哈哈，她完啦

……开玩笑。

她顾夜平生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如城墙，不见黄河不死心。

就算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偷小摸的陋习，那也不能证明她不是哑巴吧?

想到这，顾夜迅速调整状态，鼻子一抽，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酝酿情绪准备装可怜。

另外，刚才有些匆忙，忘记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了。男人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得体: 虞淮，目前主职是神学院神父，也是邵烈的教父。

阿烈不成器，但我还有一个很有天分的学生，只可惜他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上课了，理由是要回家和未婚妻举办婚礼。

神学，上课，婚礼?

顾夜心里咯噔一响，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刚才在会面室里的时候，林庭是不是说过，他认识全中转城最好的神学老师，虽然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去上课了，不过以后他们可以一起学习……

不，不会吧，不会这么巧?

哦，对了，我那个学生家里还挺有背景，你在边缘区说不定也认识他，他叫——

林庭。

顾夜: ……

哈哈，彻底完犊子啦

他爹的这个死神父怎么连林庭都认识，中转城就这么小的吗?

顾夜面上强装镇定，实则方寸大乱，大脑因为过度运转而嗡嗡作响，几乎要冒出热气。

林庭原来有这么大嘴巴吗?都被她谋杀过一次了，还能抽时间和自己神学老师告状?

而这个虞淮现在跟她说这些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试探?警告?还是纯粹的猫捉老鼠?

而这个虞淮可恶就可恶在，透露这两句，他就不说话了。

木质边框的眼镜之后，那双浅色的，泛出深灰质地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她。

让人恍若置身于某个古老肃穆的教堂里，等待着她主动跪下，告解自己的罪孽。

顾夜避开视线，心中念头急转。

如今敌暗但她也不明，在这种信息战里，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于是顾夜当即决定，先给这位神父先生上演一出浪女回头金不换加医学奇迹重开口的年度情感大戏。

我……

她颤抖的嘴巴微张，终于发出第一声音节。

我……我很抱歉，虞先生……是我骗了您，我……我的确，是能说话的。

顾夜哽咽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继续往下说。

而我之前……也的确是林庭的未婚妻，我们一起去见了他的父亲……可是，林先生他……他非常反对。

地上的这些东西，正是林先生让人打发给我的……他说让我拿着这些，永远消失在林庭面前……再也不要出现……

我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林庭那样优秀的人……可、可我还是贪心地，忍不住想留下一点他身边……哪怕是他父亲的东西，作为最后的纪念……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做很无耻，很不堪……对不起……

童叟无欺，她说的可句句是实话。

只不过，用了些蒙太奇的手法。

而另一边，虞淮脸上的神色不变。

如同教堂里供奉的玉雕神像，对于顾夜这番真情告白既没有表示认同，也没有显露质疑。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再次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么，你为什么要在阿烈面前，假装自己是个哑巴呢?

呃，因为想让他内疚到半夜坐起来抽他自己嘴巴子?

顾夜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脆弱到随时可能晕倒: 因为……因为我害怕……

为了和林庭分手，我这张嘴说了太多伤害他的谎言，所以我害怕……我害怕再次开口说话又会说出伤人的话……所以我决定永远闭嘴，这也算是，算是我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吧。

瞧瞧，多悲情又逻辑闭环的解释

顾夜几乎要被自己的胡说道能力感动。

而铺垫了这么多，终于到了反击的时刻，顾夜抬起婆娑的泪眼: 那个……虞先生，林庭他，和您都说了些什么?关于我……他应该……不想再见到我了吧?

轮到她套话了。

只要虞淮答复，她就能从中抽丝剥茧，分析出这位神父先生对她和林庭那点破事的了解深浅。

是只知道表面，还是已经掌握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其实——阿烈身上的婚约，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由两家长辈定下的。

结果这死神父竟然直接无视了她的问题。

这感觉就好比她憋足了劲准备挥出一记重拳，结果对方轻飘飘一个闪身让她打了个空，还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而虞淮继续自顾自说着: 其中关系到几个世家财阀之间的利益纠葛，盘根错节，牵连甚广，想要解除这份婚约，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事。

不过，阿烈这孩子虽然冲动，但性子执拗，只要他能坚持自己的想法，我想，家里那些思想僵化的老古板，迟早还是会做出妥协的。

所以，顾小姐觉得，阿烈他是真心喜欢上你了吗?

虞淮话锋忽然一转，目光再次落在顾夜身上，温和的笑意里还带着些打趣。

像是……一见钟情?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气氛一下子从刚才的审讯模式切换到了某种卦频道。

巨大的反差让顾夜有些猝不及防，刚才憋着的那口气也不由自主地缓缓舒了出来。

我觉得……

顾夜垂眸: 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虞淮那双从容的灰色眼眸里也难得地掠过一丝讶异。

顾夜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被邵烈紧紧牵过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掌心的温度和汗意。

同时，也残留着不久前才被胖督察员踹伤的红肿。

我猜，他只是恰好碰上我，觉得还算顺眼，便干脆抓住，表现出一副碰上真爱的架势，所以之前我还觉得奇怪，觉得他的好感来得莫名其妙……现在知道他在逃婚，我才明白，他大概只是想拿我当个幌子，当个能让他暂时对抗家族婚约的挡箭牌吧。

何况。

顾夜抬起左手，透过张开的五指缝隙看向车厢顶棚柔和的光线，也看向虞淮那双因惊讶而微微有些失焦的灰眸:

面对真正喜欢的人，第一次牵手的难度，应该不比拆解炸弹容易吧?

短暂的沉默。

车厢内只剩下两道交错、轻浅的呼吸。

片刻之后，虞淮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真实感，和他之前那种礼貌疏离的笑容截然不同，也该死的……非常让人心动。

很厉害，顾小姐，你比我想得还要通透些。

顾夜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然后急剧加速。

但那不是出于情动，而是警觉。

比起聪明的女人，男人通常更不喜欢清醒的女人。

不好骗，难掌控，就会让他们产生一种挫败的羞恼感。

可偏偏这个虞淮身上似乎有种魔力，能让人不知不觉间卸下伪装，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本性。

这难道就是神父的职业魅力吗?

顾夜赶忙收回手，再次垂下眼帘: 总、总之……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感激邵先生的好心……无论是把他从黄牛那买到的门票给我，还是将我带出拘留所……

说到底她之所以会被抓进拘禁所，还不都是拜邵烈那个二百五害得

但是像我这样的人，背负着这么多不清不楚的麻烦，实在不配站在邵先生身边，所以不如让我就此别……

抱歉，稍等一下。

虞淮突然抬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然后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来一部……老式的翻盖手机?

然后打开手机翻盖，微蹙着眉头，似乎在查看什么重要的信息。

又一口气憋在半路，顾夜只能再次强行忍下。

在这个时代，有钱人似乎都格外钟情于复古风潮，这她是知道的。

废土区的黑市里偶尔也会流通一些据说是旧时代留存下来的遗物，价格被炒得离谱。

但像虞淮这样，直接把这种博物馆级别的老古董拿来当日常通讯工具使用……是不是有点过于刻意了?

是故意炫富，还是在装逼?

似乎察觉到顾夜的想法，虞淮微笑道: 觉得很奇怪是吗?我大概就是那种沉溺于追忆往昔的保守派吧，总觉得那些旧时代的造物, 带着一种如今科技无法比拟的温度。

他轻轻合上那只翻盖手机，许多人因此觉得我是矫枉过正，但回看过去，尤其是在 2026 年——那场席卷全球的大灾变发生之前的世界, 那个时候，什么都好, 环境好，地球好，科技发展也恰到好处，就连人心都纯良不少，所以也值得追忆。

可以说不愧是神父吗，随口说句话都像在布道。

顾夜听得眼皮直跳, 但还是挤出几个敷衍的语气词，把话题扯回来: 嗯, 啊，是这样没错……虞先生, 非常感谢您今天的帮助，如果没别的事情的话, 我就先走……

反正拘禁所也出来了，上行门票大不了再搞一张, 她现在只想在林庭追过来之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顾夜的手顺势放到车门上，拽了拽——锁死了?

抱歉, 稍等。

虞淮垂眸，再次翻开那古董手机，深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确认什么信息。

爸了个根的她真的要生气了这个人到底有完没完?

顾夜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濒临极限，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顾夜小姐。

干嘛

顾夜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不对……

虞淮眼中的笑意更深，如果我现在得到的消息没错, 不久前，你名下的一个……准确来说, 是你曾经使用过的某个假名下的银行账户里，有一笔一百万整的进账，付款方则是来自号称『婵娟础石』的林氏集团。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耳边嗡嗡作响，顾夜狡辩道: 那可能是……分手补偿费。

哦，第三十笔分手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