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更,天还没亮。
东荒边陲的北陵荒矿裹在灰蒙蒙的雾气里,像盖着块破旧毯子,透着说不出的冷清与压抑。
矿洞口黑乎乎的,活像张着嘴的怪兽。
不断有佝偻身影从里面爬出来,背着沉重矿筐,脚步踉跄,仿佛随时会栽倒。
他们都是矿奴,每天在地底百丈深处挖黑晶石,命如草芥——没人会在意谁死了谁活着。
秦无夜十九岁,是这片矿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个子高却瘦得厉害,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一看就知常年吃不饱睡不好。
身上满是伤,新伤叠着旧伤,有的结了痂有的还在渗血。
他是北陵秦家最后活下来的人。
七年前一场大火烧光了整个家族。
那天夜里火光冲天,哭喊声惨叫声混作一团,长辈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老仆拼死抱着他翻过后山断崖,摔断了腿才逃出来。
可没过多久他们就被官府当流民抓走,辗转卖到这荒矿。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碰过修行。
灵根被一道铁链封住锁在脊椎里,每到月圆之夜就疼得像针扎火烧。
矿上说是“镇灵锁”防矿奴闹事,可他清楚那是家族覆灭前最后的保命手段——不让敌人发现他还活着。
七年了。
每天挖三筐黑晶石,少一筐就挨打,完不成任务就没饭吃。
他在漆黑的地底一镐一镐刨着,像只蚂蚁般卑微地活。
但他没死,没疯,更没认命。
此刻他正拖着最后一筐矿石从幽深的矿道往上走。
双腿发软,手臂酸胀得抬不起来,肺里像塞了沙子,每口呼吸都带着刺痛。
还差半炷香收工。
只要把这筐石头称重入库,就能领到一小块粗粮饼,勉强填饱肚子撑过今晚。
他咬着牙用矿镐撑着湿滑的岩壁一步一步挪。
脚底打滑好几次,膝盖旧伤裂开,血顺着裤腿往下流,滴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暗红印记。
终于,筐子上了秤。
监工低头瞥了眼点头:“合格。”
秦无夜松了口气伸手去接那份粗粮饼。
可就在这时,一只沾满泥浆的靴子猛地踢来!
“哐当”一声,饭盒飞出去老远,饼子滚进泥水里沾满脏污。
“你少挖了半筐。”
刘矿头站在他面前,声音沙哑难听像砂纸磨着铁皮。
刘矿头是矿区管事,三十出头壮得像头牛,满脸横肉左耳缺了一角——据说早年打架被人咬掉的。
他腰间总挂着根浸过油的皮鞭,专挑人背上下手打得多重都不罢休。
秦无夜认识他三年了。
每次发饭他都要找几个“不合格”的麻烦,而秦无夜几乎每个月都被他盯上一次。
这次也一样。
“我……完成了三筐。”
秦无夜嗓音低哑没抬头。
“我说你少就是少。”
刘矿头冷笑,“怎么?
不服?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回废道,让你三天见不到太阳?”
周围没人说话。
其他矿奴低着头匆匆离开。
谁都知道惹了刘矿头,轻则被打残重则埋进矿底,连尸首都找不到。
秦无夜闭上了嘴。
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捡起那块沾满泥尘的饼子轻轻拍了拍灰,塞进怀里。
肚子饿得抽筋但他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记下了。
他又一次把刘矿头的名字刻进心里。
返程的矿道又窄又斜,岩壁湿滑,头顶不时滴下冰冷的水珠。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闷,像是有人捂住了鼻子和嘴让人喘不过气。
他扶着墙一步步往下走。
不是回住处,而是去最底层的废弃矿段——那里没人管也没有巡查,是他每晚偷偷休息的地方。
走到一段陡坡时脚下突然一滑。
他本能地伸手去撑却被旁边狠狠推了一把!
整个人失去平衡,右膝重重撞上凸起的岩石,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裤子。
他回头。
王二狗站在上面,手里握着半截断镐眼神闪躲,嘴里嘟囔:“自己站不稳怪谁?”
王二狗也是矿奴,和秦无夜同期进来年纪差不多。
个子不高脸尖嘴窄,平时最爱嚼舌根,看谁倒霉就凑上去踩一脚。
秦无夜清楚他是哪种人。
三年前有个矿奴饿极了偷饭,就是王二狗告的密,结果那人被吊在矿口晒死。
后来他也曾拉拢秦无夜说可以一起藏几块黑晶石换酒喝,被拒绝后就开始处处针对他。
不过是嫉妒罢了。
一个被打不死从不低头的人,会让懦弱者心慌。
秦无夜没说话也没动手。
他只是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继续往下走。
血一路滴在石板上,断断续续像一条细细的红线。
废弃矿道深处寒气刺骨。
他蜷缩在角落靠着岩壁坐下,从怀里掏出那块脏兮兮的饼子掰成两半。
一半留着明天吃,另一半一点一点啃。
饼子又硬又涩几乎咬不动。
胃里绞痛头晕得厉害,但他还是吃了。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
沉重的脚步夹杂着皮鞭甩动的破空声。
秦无夜刚抬起头就被几条黑影围住。
刘矿头带着两个打手站在洞口,脸上挂着冷笑。
“听说你今晚在背后骂我?”
他抽出皮鞭在掌心轻轻拍了拍,“煽动别人怠工?
是不是还想造反?”
秦无夜摇头:“我没有。”
“嘴还挺硬。”
刘矿头朝打手使了个眼色,“给我抽三十下,让他记住谁管这口矿!”
鞭子落下的那一刻秦无夜没叫。
第一下撕开衣服,第二下见血,第三下皮肉翻卷。
他咬住手腕喉咙里发出闷哼,身体剧烈颤抖却始终没倒。
十下之后他己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二十下耳朵嗡嗡作响西肢麻木。
三十下打完他瘫在地上,嘴角溢血手指死死抠进泥土指节发白。
“扔进去。”
刘矿头踢了踢他的腿,“这种硬骨头活不过三天。”
两个打手架起他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扔进更深的一段废弃矿道。
那里早己停采多年,岩层松动随时可能塌方。
他们走了。
火把熄灭。
黑暗彻底吞没了他。
秦无夜躺在冰冷的地上呼吸微弱,每一次都像刀割。
血从嘴角、鼻孔、后背的伤口不断渗出,身下的泥地己经湿了一片。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心跳越来越慢,意识像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可他还在想一件事。
等我站起来那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头顶忽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碎石簌簌掉落。
紧接着整条矿道开始震动!
岩壁裂开细缝,灰尘扑簌而下,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是大地在呻吟。
要塌了。
秦无夜瞳孔涣散望着上方漆黑的岩顶,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
他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整个世界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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